【坂高】天差地别

  当坂本还在土佐过他闲甜的日子时,曾在后山遇上这么一棵树。
  
  那棵树不向高空生长,执意违逆天命,脊背朝向大地弯曲到近乎断折的吊诡角度,根根枝柯上端簇簇殷红的艳烈的花如同百孔千疮战痕。直到披身花瓣片片凋零,它仍旧塌陷着生长,抵死守护着虬结树根中的埋骨。
  
  只觉得疼痛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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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差地别》
  
坂本辰马×高杉晋助
BGM:夜間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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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即能一睹地球表层时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气流却突然阵阵颠簸。坂本辰马还是没忍住,头倾进塑料袋里吐了个天昏地暗。近些日子早晚温差过大,终于把自己折腾感冒,鼻腔阻塞的同时加剧了耳道的不适感。他试着用两根手指捏住鼻翼两端,闭紧嘴巴努力向外鼓气以缓解,却适得其反。
  
  陆奥来找他问路时,他正低头刷牙,抬眼看见镜子里的面孔他含着泡沫微微一笑,手在水龙头下拢一把水灌进嘴里,和着牙膏沫子吐进洗脸槽,末了洗干净唇角残渍,回头和对方说走吧。
  
  自从航行技术日益发达后,前来太空自由旅行甚至安家的人渐渐增多。太阳系变成了交通枢纽区。为了减少事故的发生,太空也效仿地球设立了交通信号灯和警察部。非航线区域还分为民宅区和商铺区。
  
  商铺区也有集聚各星球琳琅商品的百货大楼,加油站永远设立在最显眼的位置,时不时有闪烁着各个星球广告的霓虹灯的卫星,仿生的样式古怪又童趣,在商铺区上空位置慢悠悠飞行。
  
  甚至还有酒吧。通常是一艘精巧的飞艇,为了彰显怀旧的风格,在外表的钢铁片上涂绘上精致的木纹,还会高高挂起一帆骷髅海盗旗。当你把舰艇靠近它时可以接收到他们的信号,如果想去转转的话它们的船身就会伸出一条隧道任你通行。
  
  坂本曾经出于好奇去过几次太空的酒吧,里面也有如他相似的亚裔人种,而更多则是各种星系的奇怪物种,凭他在地球的见识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只身一人从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酒客穿梭至吧台时,闻见嘈杂的音乐里眼睛好似一条活泼的虫子的陪酒姑娘偎依着她的客户低声耳语调笑:你看那只卷毛猴子,好怪异。
  
  天下大同。他跟着那些他星生物大笑出声。
  
  黑夜永驻的宇宙里有很多五彩斑斓的奇遇,一晃几年他还是迷恋这里。坂本喜欢黑暗阴翳的环境。一方面它能让无趣的人消抹痕迹,另一方面会让有趣的人散发出更耀眼夺目的光。
  
  这是戴墨镜的一大乐趣就是找乐子。有时也礼尚往来当别人眼里的乐子。


  
  陆奥在他耳边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你不能再睡在地上。那句话还有好多她不会开口说的话外音,坂本心里听得一清二楚。放着好好的大床不睡,在地板上睡觉,活该你得病,因为脑子病太重。坂本辰马抽抽鼻水,笑声隔层鼓皮般闷声闷气,他说我不喜欢柔软的像云朵一样的床啊,多没有踏实感,我怕坠下去啊。
  
  睡在比棉花糖还柔软的床垫上,和当初遇见你之前漂在海里时的感觉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一寸寸往下沉,一点实感都没有。陆奥听了眉心皱了下,俶尔又恢复成一贯的冷漠。沉声说在天上你还是别说“坠落”、“下沉”这些词了。
  
  行,我下次改说坠毁。嗷!好疼——
  
  陆奥的指骨落向他的脸颊,磨红的颧骨处骤然高高肿起,他天生痛觉神经有缺陷,这点疼痛在他感觉起来就像是挠痒。跟某个下手能留下内伤的人大不相同。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反正高空中的安全与事故向来如此,要么极其安全毫毛不伤,要么坠落下去谁都玩完,生还可能性为零,收尸可能性为零。只不过宇宙是否如同深渊有它的底端,还是一个偌大的无底洞,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无法告诉其他人。于是便成了永恒的未解之谜。
  
  就像现在的高杉晋助是生是死一样,未解之谜。
  
  他明知是什么结果,还是把手伸进风衣兜掏出了手机瞟一眼,信号满格,没有讯息。
  
  在陆奥的提醒下他才恍然知晓自己今天忘记吃药。医生给他开的药需要早晚饭前各服一次,坂本没一天好好遵照医嘱。要么一口气吃完整天药量,要么整天也没吃一次。陆奥的连环巴掌都没好使。
  
  “你身为船长魂不守舍是对我们所有人生命的失职。”她说,你该好好休息。
  
  嗯,行。坂本捂着肿痛的右脸含含糊糊地回答,转头就往卧室跑。同他擦肩而过时陆奥抽走了他的手机。
  
  这个不行啊小陆奥!
  
  “有他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坂本闻言微微一怔。
  
  到底是等不到消息更痛苦呢,还是直接接到一个坏消息更痛苦。
  
  答案自然是后者,至少在眼下关乎那个人的问题上是如此。起码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还心怀一丝希望。


  
  “没有消息就是我的消息。”在他离开战场前一晚,高杉曾对他说。但还是伸出两指夹走了他的电话号码攥进手心转身离开。至于之后那张字条是否随风而逝呢,眼睛已经追不到了。
  
  一个月前听闻鬼兵队肃清时,他正在风流场陪生意伙伴饮酒打牌。有时候坂本觉得倘若宇宙里当真存在造物主的话,实在是非常非常神奇。太阳系外的生物长得和人类毫无共通性,但是同样需要吃喝拉撒嫖赌。他看着怪物把半桶酒灌进外伸的喉管里,三根手指头摸着吃胀的肚子说,晚会灯光那么暗,坂本先生戴着墨镜看得清牌么。
  
  坂本打着哈哈,一手执牌,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甲边缘敲击金属镜脚,说这是我的赢牌御守呢,开光大师说不能乱摘。
  
  不管是什么牌,在哪里打。风流场生意局英雄地。
  
  “真的?那拜托给我也定制一个墨镜御守吧。”怪物镶嵌在头部中央的单只眼睛朝他眨巴眨巴。
  
  “哈哈,好说好说。先把合同签了。”然后他就打开公文箱拿出了纸笔,手伸向前做一个请的手势。谈笑俯仰自如。
  
  曾经和高杉玩过几局花札,输没了身上所有。最后只差拿老家旗本来赌了。
  
  高杉比他要三岁左右,这是坂本的猜测。最初是奔着赔礼道歉促进感情的目的去粘着他的。毕竟初次见面就吐了两人一脸。坂田银时还算好打发,但是高杉想就地宰了他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丢给他的狠戾眼神直如片片锋利的水银镜碎片,捕尽世界的所有光线,再全部反射回去。坂本辰马眯起刺痛的眼睛,毫不在意地笑着走上去同他亲昵搭话。
  
  “啊哈哈哈哈小晋介既然到下关了就一起去吃河豚吧。”
  
  “他肠胃感冒。”这是银时说的。高杉坐在人群之外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
  
  “啊哈哈哈感冒可不好哟,身体是革命本钱不如我们去泡男女混汤吧?”
  
  “他洁癖。”依旧是银时回答他。
  
  “既然这样那就去花街好了!”
  
  “他○无能。”
  
  “你才○无能。”话音刚撂,高杉一把刀险些穿过他胯下。尔后冷着脸步履僵硬地走到坂本面前,一字一顿说走,花街。
  
  成也金时,败也金时。
  


  坂本喜欢黑漆的环境,太多鲜艳诡谲的颜色需要它来衬托。
  
  此前高杉晋助向来以规整军装示人,坂本第一次见他穿着和服。通体缁黑的布料上用金丝彩线织绣了花纹各异的折扇,腰带是深沉躁动的红。坂本仔细查了查,大约十五只。偶有茶街柳巷谁家店灯笼映照在其上,艳丽的五彩金光突然鲜活欲振,自形骸流溢而出,光晕染进无边黝黯里。他偏转过头用侧脸看坂本,持烟斗的手往远指选了最贵的一家。眼睛不知该放在哪里,坂本完全丢了思考,连连点头答应。
  
  也难怪会吸引狂蜂浪蝶。
  
  从窗外可以看到零星夺目的渔船灯火。两个男人两个姑娘,围绕着过于宽敞的木桌四面坐。有人说男人喜欢亲近女色是真,但这种亲近并非沉溺于某女人的灵肉,只是耽于暗夜里那一道神秘如魅魔的物种本身。此类说法于坂本辰马而言还是有失偏颇,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天下的女人是同一个女人。姑娘的发髻鲜衣香气雷同,脸上皆拿捏着演练过无数次的面具表情,镶嵌白面的红唇犹如新伤,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眼睫既有柔意深情流露,又透着恰到好处的轻佻傲慢。
  
  坂本拿出那叠花札只是为了缓和一下沉寂气氛。在此之前他的牌技算不得差,也不在乎胜负。在坂本辰马看来高杉属于优等生,至少出身上级武士家族不会像他一个暴发户少爷,放浪形骸玩世不恭,频繁出没于赌窟。所以他说,晋介不如我们赌一局。
  
  结果屡战屡败。酒的余温渐渐弥散,杯盏里茶的颜色愈来愈淡,喝进口唇如一团水雾。坂本输了钱输了佩玉剑穗又输了一把长刀一把短刀,身旁的艺妓已经眼神涣散,时不时重重点头,膝下早就坐得麻木。辰马第一次在赌桌前耍了赖。身高一米八的男人此刻两手敲打着桌子,他咬定高杉绝对开挂了,要是拿不出证据就不算赢。
  
  正好他手上只剩下两张牌,高杉伸手抽取。当他的手放在左边那张牌时,坂本倒抽了口气,清澈如清晨天光的眼睛睁得溜圆,他又把手发到另一张牌上,那双眼睛瞬间笑成倒月,眼底影影绰绰透着狂热,还挑衅似的瞟向他。他果断抽走了左边那张,当即听到了坂本疾呼哀嚎。高杉大笑出声时,两个艺妓也对视一眼,忍不住用袖口捂住嘴巴露齿窃笑。
  
  高杉带着笑腔叫他桂滨之龙,你的心理活动全暴露在眼底了,一眼望穿。然后他忽然大半个身子探出桌子,抬起手臂,掌心贴覆着辰马的沾染酒水的双唇,一点点往上挪移,遮住了他鼻梁中部以上的脸。他的浅蓝眼珠在高杉灼热的手心颤啊颤。“遮上眼睛还勉强算张聪明人的脸。”高杉说着那只手便垂下来,坂本慢慢睁开眼睛,光照得他双眼隐隐作痛,高杉起身披衣的身影在他眼中的两泓浅滩里起起伏伏。


  
  坂本辰马躺卧在铺了一层薄被的地板上,努力按捺偷偷溜进陆奥房间摸回手机的强烈念头。向来可靠如陆奥,必定会在有消息的第一时间告诉他。只是克制不住自己去做令他反复失望的无用功。坂本用手遮住眼睛。
  
  不会玩花牌的一只眼怪物咬开笔帽签合同时,陆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还没等陆奥开口,他憋笑憋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附在对方耳边低声说:“这家伙脸正中央长着一只眼睛啊哈哈哈哈,要戴墨镜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不笑了,因为他记得金时告诉他高杉也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如果刀尖再深戳一毫米就要毙命。陆奥面目冷峻地盯着他,刀锋般的双唇快速张合,话音瞬间穿耳入脑犹如酸液倾流,所经之处的骨骸措手不及被萎蚀成了风吹即散的尘堆。
  
  她说,你认识高杉晋助吧。
  
  听到那个名字时,坂本在黑水晶镜片里看到许多色彩高饱和的纷乱画片一闪而过,最终是茫茫天地间最后一棵待死的树。
  
  当坂本还在土佐过他闲甜的日子时,曾在后山的乱坟岗遇上这么一棵树。
  
  那棵树不向高空生长,执意违逆天命,脊背朝向大地弯曲到近乎断折的吊诡角度,根根枝柯上端簇簇殷红的艳烈的花如同百孔千疮战痕。直到披身花瓣片片凋零,它仍旧塌陷着生长,抵死守护着虬结树根中的埋骨。
  
  只觉得疼痛又可怜。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坂本还是个心怀些许哀思又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未成年,偶尔情怀来了也会效仿别人半夜跑到屋顶上,面对满天繁星抱着三味线胡乱拨弦,自我良好地荒腔走板瞎唱一气,直到满村的野狗此起彼伏仰天嚎叫。那棵树就像根倒刺般扎进了他脆弱的小心脏,随着他年龄增长偶尔还会冒出尖刺痛他一下。当时他觉得星星是世界上最好最包容他的东西,现在依然初心不改。


  
  一棵树又何必违背自己的初心呢。遇上高杉之前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喝多酒时望着涂绘樱花的屏风想到了那棵树,缠着高杉问为什么。高杉吐了口烟白了他一眼,说呆子你不是连死树都没见过吧,树的中芯腐烂了,自然会塌的。在你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那时候他们的兵力因连续败仗而锐减,他们走遍各藩寻求财力支援,却屡屡遭拒,只能坐吃山空。其实坂本早几年做军火生意攒了不少钱,他不想瞒着高杉,只不过那笔钱是他计划购置飞船的。他本就是一个外援,为了一个注定战败却固执己见的长州藩,搭上跟随他的所有人的性命,他真的做不到。但是如果他就此撒手不管,谁来管呢。两人静默着。高杉看着他皱紧的眉头下一双汐蓝色的眼睛,起身走到屏风外,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只琴箱。
  
  弦音先是清冽滞缓俨然如雨点初落,接着节奏加快逐渐变成淅淅沥沥,手腕力度增大时为淋漓,拨子狠狠刮擦琴弦的喑哑犹如闷雷。愈演愈烈声音几欲攀登至摧心折骨的巅峰时,高杉拔出短刀毅然从中央纵切割断了琴身,颈身分家,三弦崩裂,仿若闪电惊雷余音绕耳,又瞬间归为死寂。
  
  高杉示意他看三味线的共鸣箱。“它的中芯早就掏空了。”他说。“长州做不成的事,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坂本最终用那笔钱购置了一艘海陆空三栖的舰船。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走出卧室时,辰马在舱内食堂与陆奥擦身而过,对方只是点头算作回应他的问号,又迅速回避目光。鬼兵队肃清行动生还名单里没有高杉晋助,死亡名单亦没有。高杉没有给他的手机来讯。
  
  但是他的生活总要往下继续,飞船快着陆火星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漱去嘴里的泡沫,笑吟吟地连连应着。然后满脸倦容地摘掉墨镜,揉着酸涩的双眼,冰凉的水珠沁入发热的额角,他用毛巾遮住鼻梁中央以上,满目的漆黑里他对着镜子说,聪明人的脸。
  
  往好了想,自从撂下那句“没有消息就是我的消息”之后,高杉从来就没给他来信。坂本先后联系过另两位还留在地球的老友,得知早就断了往来。金时劝他别费工夫和心思,他想找你就找你了,不想找你那就是真的人间蒸发。我从小就深受其害。再说要是真那么容易找到,幕府也早就找到了吧。没有消息就是消息。那时候,听到最后一句时坂本闭嘴怔愣好半天。
  
  坐在谈判桌对面的火星人一直用怪异的口音喋喋不休着,想要争取利益最大化,迟迟不愿签那笔合同。见他望向窗外明显神情怠慢,便找准机会故意大发雷霆,桌子拍得极其响亮,尔后递给他一纸火星文协议,劝诱他签署。
  
  于是他们无功而返。
  
  飞船向地球回行。陆奥见他手拢在唇边剧烈咳嗽,说你又忘了早上吃药。他努力按捺下咳嗽连声说抱歉抱歉,却不知道是该说给谁听。
  
  坂本第一次躺在那张软得快把他四面包围的床上,下陷的恐惧渐渐被困意覆盖,他透过舷窗看向茫茫宇宙,期待某个转角看见那艘熟悉的飞船。
  


  坂本用最后一笔钱购置的那艘飞船送给了高杉晋助。
  
  他说,曾经我输给你的赌注都不想给你,就拿它抵债吧。
  
  其实他想过打扮成老船长的扮相,对高杉说欢迎登船,准备迎接大海贼世代吧。后来想想,那艘船那么多用途,高杉未必会用那艘船作飞船。
  
  毕竟他知道高杉就像他憧憬着天空那样眷恋着大地。
  
  高杉的词典里从来不存在委曲求全一词,即便是有,也不会用来取悦他。他看高杉穿各种颜色各种纹样的和服,他的身上绽放过春樱夏柳秋菊冬梅唐草,也飞临过鱼龙凤凰仙鹤蝴蝶流云,他的十指跳弓拨弦模拟山川风水流转百鸟鸣啭的声音,也持笔泼墨描绘风雨云霞霜雪雷霆的形态。高杉对这颗星球的满心挚爱,坂本都看在眼里。就像高杉看透他对天空的向往。
  
  独自奔走于灿烂宇宙之间也会思乡成疾。坂本心想如果高杉在多好,高杉一个人就蕴含着母星的所有美。
  
  这种美也包含着注定伤人的独立。
  
  一艘船不能有两名船长两面旗帜,仅此而已,坂本放弃了同行。
  
  送给高杉的那艘飞船用外星一种坚硬如铁的木材打造,悉心涂绘着朱漆金箔,外观如同古船。舱内建造了偌大的生态庭园,温室自动调节温度,四季遵循严格的时令设定不断更迭,终而复始。宇宙真是好东西,坂本这样感慨着。尽管他也理解高杉强烈反对其他星球的入侵。他只是可惜,高杉和他大概一辈子不会知道那艘飞船开起来有多爽。


  
  坂本是被一阵阵爆炸声惊醒的,四周是乌突突的黑,舷窗以外千百道赤金色火光呼啸着坠落。他费了好大力才从那绵软的床上支撑起身,急忙奔向了驾驶舱。已经有好多船员聚集在落地钢化玻璃前。
  
  他们刚好在进入地球大气层时遇上了火流星。
  
  坂本两只手贴在玻璃上,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瞻到流星群。
  
  漫无边际的阴翳里,光痕以千万道为一组,同时向千万米以下的大地斜向俯冲,气流紊乱颠簸致使他呕吐不止,那双清澈的浅滩却不曾眨动一下,在偌大的火球与他隔空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的心跳如擂鼓,贴在玻璃上的脸颊同火光重叠的那一瞬间,两者消融成一体,产生被烫到般灼灼燃烧的错觉。
  
  就在他全身肌肉止不住颤抖时,陆奥把手机贴到他不甚好用的耳侧。
  
  轰隆隆的耳鸣间,他好像错觉般听到如虫鸣般幽微的呼吸。
  
  “怎么,没想到?”
  
  高杉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夹杂着努力咬牙克制的喘息声。
  
  “刚才缝合伤口没打麻药……痛的昏过去,梦见你的船坠毁了。醒来…看到窗外划过什么东西……落地声很大。”
  
  压抑痛叫的呻吟夹杂着话筒杂音传进他堵塞严重的耳中,听起来虚无缥缈。他一时心火如焚,舌头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万千火球划着烟痕在他眼前飒然而至,身后是众人的欢呼惊叹。
  
  辰马紧抿着双唇,胸腔剧烈抽搐着,努力压下阵阵咳嗽的刺激。
  
  “……所以打电话确认你死了没?看来是多虑了。”
  
  他终于咳嗽出来,咳到喉咙干渴肿痛几近于开裂,慌忙抓过谁才启开栓塞的红酒猛灌几口,对着电话边喘边笑:“你听我说,现在呢,你即将看到的是我刚刚看完的火流星。”
  
  他湛蓝的眼睛隔阂墨镜看着一丝丝笔直的烟痕,想象着万千火球落向低大气层的壮丽景象。
  
  他听见话筒那头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呼雀跃。过了良久,高杉轻声问他:“那,天上的火流星,地上的火流星,有差别吗?”
  
  “天差地别。”辰马平复了呼吸,红酒的后返劲烧得他食道连接整个胃都如同燃烧。
  
  “你在地上看到流星觉得它是一滴透明的泪,但是在天上看,我看到的它是欢呼,是爆炸,是呐喊。是最好的东西。让我……”
  
  让我心潮澎湃,又诚惶诚恐。
  
  最后的话辰马没有说出口,他的舌根突然酸痛起来,再蔓延到鼻腔和眼眶。
  
  电话那头响起几不可闻的轻笑声,“你是在诱惑我飞上天啊。”
  
  他大笑出声,说这都被你发现啦,手指探进墨镜下端,再缓缓拿出来时,指尖沾染着清澈的浅滩。
  
  万米高空下的山林,银线哗啦一声飞湍直流而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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